冬天的早上,萧雨在城市公园的小径上才跑了两步,雾气一下子就浸湿了她的镜片,口罩里也变成烟雨蒙蒙的一片,像南方周末的清晨,多么窒息。她迷恋地呼吸这南方潮湿的空气,想起自己在南方的古城。那座城里到处是树和山,不像这里,四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。有时她在屋里,一棵树从地板下凸起来,顶起地砖,从泥土,或者就从水泥的地基里沉睡了多少世纪的一粒种子里钻上来,钻出短小精悍的一节。她眼看着那棵树从幼苗开始生长,过了几个月,几年,几个千年;那棵树终于穿透了屋顶。白色的阳光从沙沙的绿叶丛中坠落下来,在地上残忍地摊开。地砖斑驳的纹路就在阳光尸体的滋润下,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。等她意识到时,那样无边无际的纹路已经布遍迷宫的每一个角落。她脚一落下,那无边无际,她本以为自己一生一世也走不出去的迷宫里的每一块地砖,连同每一堵墙壁,都在一刹那全化为齑粉。空气里好长时间都灰猫猫的,很是呛人。后来,空中漂浮的灰尘还是有些呛,但起码萧雨能看到地面了。那构筑出迷宫那样复杂结构的每一块光滑晶莹的砖石,竟然就都变成了与外面毫发无差的土黄的颜色。

  每次迷宫倒塌后,她要仔细回味。可迷宫里的历险,她立刻就忘记了。她只记得,从巨树穿透迷宫穹顶的那一刻,到一切溃塌的那一个瞬间,也就是阳光洒下的间隙里,常常会有几场暴雨。那些雨不顾一切地从古老的天顶上落下,像是在逃避着什么。残忍的是,暴雨落到最后,鸟儿唱起了离别的歌,而那刚刚躺进小水洼里,能够稍微喘息一下的雨点,又被不留情面的热气裹挟而上。她曾经呆的地方只剩下一点点深色的痕。

  后来,萧雨发现,她有时几夜不眠,或是晨昏颠倒,身体极度崩溃,思想逻辑也一团混沌之时,她竟然能看见自古至今一切曾落下的暴雨(古老的记忆啊),那些雨点在水洼里跳起黑暗灵魂之舞;一次又一次;无数次重复。她于是打开一张有点透明的、方形的白纸。她写下那些暴雨里,在热情舞蹈的,那些比星海还要壮阔的水洼里,流淌着,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的故事。